这是母亲节最好的礼物

5月13号，我要请个假，从北京回烟台老家看望78岁的老娘。

16年前，62岁的老妈陪我确诊“重症肌无力”，那一年，我26岁，是她心里的宝贝二闺女。

口齿不清、喝水饮呛、咽不下馒头、举不起手臂梳不了头、迈不上台阶、无法缓解持续的疲惫无力，在此前一年求医中被误诊为咽喉炎、颈椎病、线粒体、脑瘫、精神问题，此刻总算尘埃落定——“重症肌无力”。

老妈看我在医院诊室边上撕心裂肺地哭，拿着绝对不像60岁从来都洪亮的山东大嗓门说，“回家！我就不信，娘砸锅卖铁治不好你！”我趴在她肩膀上哭，她眼里有泪，始终没掉出来。

我每顿吃一小碗鸡蛋羹，一天三顿，区别是加肉末还是青菜末，别的咽不下，从一百多斤瘦到80多斤。老妈说，总算苗条了。还有每天两次中药，用馒头蘸着噎下去，难喝到吐，老妈说，药还有好喝的？闭眼睛吃吧。餐餐相连，药饭相连，老妈弄好了就在边上陪着，一次次热好到我吃完喝光。

上完厕所站不起，她拼力把软得面条样的我拖起来抱床上。我发脾气把家里的书全扔一地、椅子全推倒。她收拾归置好，跟我说：别折腾我，你想咋办啊？我讲不清还哭着说，想死，活着没意思，帮我买安眠药吧。

她生气，说，我和你爸把你养这么大，就听你说这话？好死不如赖活着，活着就有希望，死了可啥也没了。人不能那么矫情，该咋治咋治，该咋活咋活。就是将来，没了我和你爸，你咋办，我犯愁。谁能给你口饭吃，谁能跟我似的伺候你啊？

我使劲哭使劲发疯，一会儿想跳楼一会儿想割腕。老妈说，我知道你心理难受，以后病好了，啥都会好。

不知咋的，我就明白了，不再折腾。开始好起来，激素吃得脸圆面红，老妈说，我闺女看着真年轻。我开始写作，她帮我拿邮局汇款单回来路上遇到邻居巴不得广而告之，我给闺女拿稿费去啦。

2

2004年，我开启了网络公益之路，2006年，组织了重症肌无力病友的第一届海峡两岸病友交流会。老妈又赞同又反对，看我开心高兴又担心我累着。每次出门千叮咛万嘱咐，回家时看我累得迈不上台阶气得直唠叨，心疼买的药白花钱给我吃了，但也津津有味地听我说做的那些事情，有时还带出主意。

2008年秋天老爸患了癌症，老妈白天去医院，早晚还得回家给我买菜。隔年正月十六，她带我去火葬场送走了爸。那天飘着清雪，我的腿软得像面条走不动，她用手抹掉默默淌的泪，悠悠地说，你得好起来啊，将来自己照顾自己。她把父亲的骨灰盒捧回家里，早晚上香，说让爸去个好地方，放心走，她能把我伺候好。

我回到了哭泣发疯的日子，病情急转直下，刚入冬就因为肺感染引起重症肌无力危象。ICU的日子没有白天黑夜，生命的浑沌和大脑的清醒在强烈的反差中考验着人的毅力和勇气。在死亡边缘徘徊，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渴望如影随形；每一次吸痰，死去活来的折磨如人间炼狱；每一次的呼吸，插在肺里的手指粗的塑料管子如抵在胸膛的剑。

入院那天我听见医生说，拔管子吧，这得花很多钱，这次救了下次呢。老妈哭得无助又生气，哀求说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，这次好了，没有下次，卖房子我也得救她。

19天后，我从ICU出来了。转到病房看到窗外的阳光，窗台上的鲜花，才发现老妈的头发突然全白了。几天后，我从电视上看见了媒体和爱心人士帮我捐款的节目，镜头中，老妈看着生死一线的我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。